作者 曾平汪 編輯 王秀華
忙完了田里的農活忙山上。家鄉人多地少,農田的稻谷完成征購任務后,口糧嚴重不足,山園里的番薯倒成了主糧。初夏時節,山路上熱鬧起來了,挑土肥(禾草燒薰過的泥土)的隊伍上下往返,接踵摩肩,勞動的號子前呼后應;侍糇愫,開始整理山園,然后播下番薯藤苗,這已是端午前后了。
端午是個影響深遠的節日,家家戶戶用箬葉裹粽,有肉粽、棗粽、米粽、豆(蠶豆或豌豆)粽。先用稻草灰淋出來的湯浸泡糯米,然后將糯米裹成四角勻稱的粽子,綁在撕成一條條的棕樹葉子上,放在鍋里煮。
端午這一天,人們一大早就將艾蒿和菖蒲扎成一束懸在門楣和布帳上,又在屋子內外陰濕的角落撒礪灰、灑雄黃酒。中午時分,人們將馬鞭草、過路蜈蚣(黃毛耳草)、金銀花藤、五斤草(車前子)、銅板草等“午時草”煎湯供家人洗浴。小孩子洗完后,大人們在他們的手心、腳心、額頭抹上雄黃酒。端午節還吃雞蛋和鴨蛋,吃鴨蛋說是不怕淋雨。
“五月時節鬧紛紛,江邊打鼓劃龍船……”但自我們懂事起,老家已不見端午劃龍舟了。端午還有“送節”禮俗,給外婆家送,禮物大都是大黃魚或黃魚鲞,還有粽子。舊時家有喪事者,當年端午不裹粽,都是至親給他家送粽子,大概是慰勞守孝者吧,故稱“孝粽”。
端午過后,天氣確確實實熱了。田里的稻子已由青變黃。盡管天氣熱,稻子成熟也快,可農家仍是望眼欲穿,因為青黃不接之期,他們的糧倉早已告罄,困難時期,又缺錢買糧,人們睡中都夢見香噴噴的新米飯。大叔們每天都站在田頭,用牙齒嗑那谷粒,探討著開鐮的時間。
早稻登場時,老家有“嘗新”的習俗,吃新米飯前,先在天井里擺上供桌,奉上新米飯和雞鴨魚肉等珍饈,點上香燭,祭祀天地神明和祖先,然后將祭過的新米飯倒進鍋里拌勻,全家人一起享用。新米飯吃起來確實很香,新米粥更香。但當年的農家多有拿新米和吃“皇糧”的人家換陳米的事,這是因為陳米煮熟后飯多,而新米煮的飯少。
夏收夏種簡稱“雙夏”“雙搶”,是農家最忙的季節。為了支援雙夏,學校也放了農忙假。農忙時,男人在田里收割,女人在家曬谷,稍大點的孩子也被差遣到田里割稻掙工分。
雙夏時節,田間有收割的,有挑肥的,也有犁地和插秧的,而大院里則是另一番景象:大媽、大嬸們有的在竹簟上曬谷篩谷子,有的在通風的大門口揚谷子,或利用風鼓煽谷子。都說六月天孩子面,幾聲悶雷過后,風云突變,原來還是赤日炎炎的大晴天,突然之間風起云涌,天上烏云翻滾,地上塵土飛揚,一時間天昏地暗,先是豆大的雨滴“噼噼啪啪”落地有聲,緊接著,雨幕自遠而近,漫山遍野,大雨瓢潑而下。暴雨來時,整個田間到處是呼叫奔跑的人們,那情景酷似電影里逃避空襲的難民。而此時,院子里的農婦們在搶收那尚未曬干的谷子,也像電影里“鬼子進村”的模樣,一片慌亂。雷陣雨大都在午后,雨過天晴,碧空如洗,天朗氣清,蒼山斜陽,時見彩虹似練,掛在山前,待到彩虹消逝,已近黃昏,炊煙裊裊,薄暮中的村舍又在點點的燈火中逐漸朦朧起來了。
夏夜,忙碌了一天的人們,洗去了一身的勞累之后,赤著身子躺在院子里的竹床或躺椅上,仰望天上的星月,傾聽夏蟲的鳴叫,搖著蒲扇,優哉游哉的,暫時忘記了煩惱,天南地北,佚事趣聞,亂侃一通,待“地氣”轉涼后,便帶著幾分滿足漸漸地進入了夢鄉。
夏日曬谷場上,老鷹抓小雞不失為一道風景。小雞出殼不久,走路蹣跚,老鷹在空中盤旋,絲毫不顧及地面上人們的吆喝和母雞的虎視,瞅準時機,一個俯沖……待人們回過神來,老鷹已抓了小雞返回空中,揚長而去,空留下母雞的詛咒和人們的驚呼。
把夏收夏種簡稱為“雙搶”,一來是收獲和播種同時進行,時間緊;二來在臺風期里搶收早稻,無異于從臺風“虎口”奪糧。臺風季節多雷陣雨,地表水分早已飽和,雨量稍大,下的時間稍長,溪流立刻暴漲,加上家鄉特殊的地理位置,一遇漲潮,一場洪水在家鄉平原上肆虐在所難免。洪水漫出江面,迅速上漲,人們翻箱倒柜,凡不能浸水和吃喝拉撒的東西全都要往樓上搬,還要趕牛逮豬,擒雞捉鴨,一時間雞飛狗叫。
洪水常常兩三天后才退去,未收割的早稻或被臺風刮得脫粒,或被洪水泡得發芽,還有不少農作物被淹死。水退后,給大地留下一層厚厚的污泥,莊稼被刮得東歪西斜,農人叫苦不迭。我所知道的半個多世紀以來,老家每年刮臺風、滿大水數次,鄉親們深為水患侵擾。近幾年,鰲江干流水頭段防洪治理就在老家小南,彎曲的江道被拉直,江面被拓寬,但愿家鄉今后水患能永絕。
農歷五月初,天氣陰晦,農歷六月初,天氣炎熱,故家鄉有“五月初一,一滴水一尾蟲;六月初一,一滴水一錠金”的諺語。六月六,稱為“洗曬節”,很多地方有洗滌和曬物的習俗。老家雖不稱洗曬節,然有曬物的傳統,經過黃梅天,藏在箱底的衣物容易發霉,取出來曬一曬。傳說這一天曬衣衣不蛀,曝書書不蠹。
晚稻返青后,田里的水也由濁變清。那時的每天早晨,我們都趕在天亮后的第一時間去稻田找田螺,一個早晨下來,常能找到好幾斤又肥又大的田螺。傍晚也可以找,但比早晨少。中午田水太燙,田螺早已深藏泥下,而很多田魚和泥鰍都被燙死了,家有小孩的都出動,冒著酷暑去撈這些死魚和在熱水中掙扎的魚鰍,一個夏季下來,多的人可以撈到幾十斤,人們將其薰熟曬干,吃時用姜酒炒,是一道上等佳肴,非貴客上門舍不得炒魚鰍干下酒。當年田間不噴灑農藥,晚稻收割后,人們可以在田里挖魚鰍,找田螺,犁田時也會撿到泥鰍,所以耕田人身上都系著魚簍子,如今,這道風景估計已經消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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